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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O3@immortal_water

【约十】《鼠背》

《鼠背》
文/睡前

#约十

提前祝眠眠4.1生日快乐!


    令人胃痛的大雪天,没有哪天会比那一天的雪更瓢泼。那比一场雨还要像雨,我兼职的上司隔着百叶窗眯眼看厚厚的雪道,扭过头来对我颐气指使。

    你,安德森,待会儿去铲掉店外的雪,知道吗?他一边说话一边用衣袖擤了擤鼻子。

    我被塞在儿童座椅一般的收银台里,稍一动作就会撞到突出来的犄犄角角。尽管如此我还是下意识地抬起头,说了一声好的。而这代价是我又一次撞到了膝盖。

    我无奈地从收银台翻出去,朝着店里仅有的、因为我发出的动静而看过来的老太太客人抱歉地双手合十,然后抓起门口的扫帚打开门。

    这个雪天没有风,但我打开门的时候,一阵旋风刮过我的身侧。我连忙握紧扫帚,却一下和旋风肩膀碰上了肩膀。

    我惊讶而匆匆地回过目光,和一双棕色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亚裔、年轻、旋风。由三个词组成的首因印象从我的脑海里跳出来,我下意识地让开半边道路,正要说些什么,我的上司已经小跑着迎了过来。

    安德森,还不快去扫雪!上司凶了我一句,接着转头殷切地问那个亚洲人需要什么。

    我无奈地迈出一条腿,从发闷的暖气走进雪堆,却听见那个亚洲人在我的背后说道,让他给我冲一杯咖啡。

    他?我回过头,看到上司将热诚的笑脸对准了我。

    安德森,还不快进来给客人冲咖啡!

    我如释重负,立刻转身回到店里。那个亚洲人挑了个靠近吧台的座位,我给他先倒了一杯热水,他用双手交握住杯子取暖,像个怕冷的小孩子。

    我这才注意到他穿得并不厚,薄绒的灰色登山服里露出两个红色的衣领,连围巾都没有。他的手背冻得发红,似是注意到我的目光,他抬起头对我笑了笑,说多亏这杯水,总算得救了。我立刻听出来他的英语并不熟练,表达上还有别扭的地方。

    你从哪里来的?我问他。

    日本,他说着,比了一个我看不懂的手势。你呢?你看着不像美国人,他又说。

    你看得出来吗?我有些惊讶,日本人也分得清美国人和非美国人吗?

    我随口说的,他竟然比我还惊讶。

    随口说的……那你说得也太准了,我忍不住笑。我一笑,上司的目光立刻炯炯地扎过来,我立刻低下头,仿佛回到被训导主任监督的高中时期。

    虽然我知道,这个时候店里在说话的只有我和我的亚洲客人,上司和老太太都不会加入话题,即使我试图掩饰也无济于事;可我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我小声问他。我知道这不合规矩,我不应该问他叫什么名字,可我忍不住。就像方糖掉进咖啡杯,也像白雪融在盐巴里,一样理所应当。而我明白他只是短暂路过这里的一个客人,很快就会如同方糖、如同白雪那样消失,我们不一定还会再见。

    十代,游城十代,他配合地压低声音,用他放轻之后显得有些含糊温柔的口语说道。

    游城十代,我念着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像日本人的名字。

    本来就是日本人的名字!游城十代差点笑出声。他又憋住笑,也像是躲避训导主任的高中生,用那个温柔的声音低声说,那你叫什么呢,安德森?

    游城十代话音一转,模仿上司的口吻叫我的姓氏。他模仿得像极了,我条件反射抬起头张望了一下,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游城十代已经趴倒在吧台上,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他惹出的动静太大了,但我注意到上司正在把弄手机,压根没搭理我和他,我顿时松了口气。

    你那样念就不对了,我一边抱怨一边把咖啡豆倒进咖啡机里,游城十代眨眨眼,支起腮帮看我捣鼓咖啡机。

    那怎么念才是对的?他问我。

    约翰,我说,你应该叫我约翰。

    约翰……游城十代沉吟了起来,好似想要对我的名字做出一些点评。他的表情和眉毛一起古怪地纠结起来,很快又舒展开了。

    很普通的名字嘛!他终于做出点评。

    当然,就算不是美国人也会被起这样的名字,像是乔治或者山姆,我说着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他又笑倒在吧台上。

    咖啡豆被彻底磨碎后,沸起的液体隔着机器也依然飘出一阵浓稠的、苦涩的香气。我从柜台下取出一套杯碟,往瓷白的杯子里倒进四分之三满的咖啡,随后把咖啡放在游城十代的面前。

    这是什么咖啡?他问。

    拿铁,店里只有这种,我小声地说。

    他理解地点点头,没有急着饮用。

    店里先前唯一的客人,那位老太太从卡座里起身,慢慢朝着收银台走过来,我赶紧过去准备结账,上司却向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回到吧台。他搀着老太太走出店门,临出去前不忘嘱咐我看店。

    我又回到吧台前,游城十代挺直了背,看向窗外上司和老太太的背影。

    店长看上去凶巴巴的不好相处,但意外的是好人嘛,他说。

    是呀,店长帮了我很多呢,明明刚刚还让我出去扫雪,这个时候却自己亲自去送那位客人回去,要是和他说让我去送吧,他还会骂我呢……

    我说着,转过头,看到游城十代正看着我。他眼睛里的棕色就像杯子里的拿铁咖啡一样浓稠,我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

    游城十代握住咖啡杯的把手,一气灌了半杯。他立即被烫得吐出舌尖,嘶嘶了两声,却很快把杯子搁在吧台上,接着推开椅子站起来。

    我来不及问他想做什么。

    我还没喝完,你不要收走啊,约翰!他嘶着声音,有些卷舌,却语气轻快地说。接着他就像来时那样,旋风一般跑出了门。

   像方糖坠进咖啡杯中,也像白雪化进盐巴里,游城十代灰色的背影张扬着,露出的两个鲜红的衣领在他的发间摇摆不定。

    我站在吧台里,想着我也应该和他一起去,但我并不能。尽管我知道,我问了他的名字,我告诉他我的事情,我和他短暂相处不过十五分钟,可是我感到某种不应在这雪天萌发的雀跃。

    上司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我正一边神游一边清洗杯碟。那个与风靡美国的、快餐店招牌的上校长得有几分相似,却并不和蔼的中年人扫了我和吧台上还剩一半的拿铁一眼,竟然什么也没说,又坐回了他的老位子上。

    我知道游城十代半道上截住了他们,然后替上司送那位老太太回去。上司罕见地没有说什么,想必就是因为这个。他从不做任何对客人抱歉的事情,哪怕那位客人还没有付钱。

    我在这时又想起游城十代奔跑出去的背影,很像我还在丹麦的乡下时见过的某种灰背的鼠科动物,灵敏迅捷,一转眼就会消失不见。我在洛杉矶的怀抱里入睡时,一定梦到过那样灰色的脊背,如同仰起头总能看到却摸不到的一道道飞机云,也如同柏油马路上爬过的黑色蚂蚁。

    而我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问了游城十代的名字。像是十六岁时,我给我收集的每一颗宝石都起了名字;它们最终都留在了丹麦,留在了我埋下的时间胶囊里。

    雪不知不觉中停了,上司往窗外瞟了一眼,又喊我的姓氏。安德森,他像每一次喊我时一样颐气指使地喊,我却立刻想起游城十代学他口吻的样子;安德森,该扫雪了,他中气十足地说。

    好的,我不由自主微笑着回答。

    我提着扫帚推开门,正要跨出门外,一阵风刮了过来,撞在我的肩膀上。我讶异地抬起眼,正对上一双拿铁的棕色眼睛。

    游城十代眨了眨眼。

    麻烦他给我冲一杯咖啡,他指着我冲店里的上司喊道。

    安德森,还不快去!上司说。

    我缩回门里,游城十代快步进来,抖落一片的雪。吧台的半杯咖啡早就凉透,他照旧坐下,我照旧先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他捧住热水的杯子,照旧像个怕冷的小孩子。

    咖啡机再次运作起来,机械内部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我给游城十代递了一条干毛巾,他接过说了声谢谢,随意地擦了擦进店后开始滴水的头发。

    我差点以为你要跑单了,我半开玩笑地说。

    怎么会?他皱了皱鼻梁,不满地叫道,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人吗?

    也不是指跑单这件事,但确实有点像,我说。

    有一点是具体多少?游城十代不依不饶地问。

    嗯……十五克?我想了想说道。

    那也太具体了吧!他不可置信地说,我忍不住笑出声。

    如果你不想让我怀疑的话,现在就告诉我一件事吧。我按下笑意给游城十代倒咖啡,夹起三颗方糖放进他的咖啡里。

    什么事?他看着我,我抬起眼也看向他,顾不上看上司那边是否有异状。

    我知道我又犯错了,可我按捺不住。如果这雀跃的重量也只有十五克,那我为什么不可以也放进他的咖啡杯里呢?

    你的联系方式,我对他说,这样就不用担心你会跑掉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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