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金】《渡》

《渡》
文/睡前

#瑞金
#小少爷-金；姐姐-秋；水鬼-格瑞

以前发在小号上的文，改了一下发来这边混混更

※站内禁转

   渡不渡得过，你自己知道。

   不知为何今年的冬天来得很早，也很冷，平素他们从来没有在这般早的时候穿上袄子，臃肿得彷如年节时吃得太多，可年节压根就还没到。

   寒泽那头已经开始凿冰了，这是很令人诧异的。那一道河就在府门的边上，对岸是一排青柳，如今柳叶都落光了，就像是有谁故意摘了去似的，这冰也像是龙王爷站在岸边吹了一口仙气儿，所以才冷得这般快。

   下人都在悄悄地传，寒泽里有水鬼，千万不能往冰面上走。这却被府里的小少爷听见了。

   水鬼？是话本儿里说的那些吃人的妖精么？小少爷问自己的姐姐，他姐姐素来也爱看那些志异，作为女孩子家家不知被批了多少遍也不肯悔改，这会儿左右看了没人，便胡口诌道：不是，水鬼不吃人，水鬼只是喜欢找人作伴。

   那，水鬼没有朋友么？小少爷睁着眼脆声声地问，姐姐摸了摸他才总角的脑瓜，低声说，水鬼一个朋友都没有。

   为什么呀？

   因为大家都害怕他，所以谁也不敢到寒泽的冰面上去。

   噢……

   小少爷不知为何忽然同情起寒泽里的水鬼。没有朋友，岂不就和他是一样的吗？府里老爷和夫人都早逝，单留了小少爷一个苗苗儿，太老爷老了，不好管事，一向放纵他，所以他学也不去上，也没有下人敢招他，只有姐姐陪着他。

   可是姐姐到了年纪，府里的姨娘便说该给姐姐算算八字，求媒人说个好相公，姐姐不愿嫁，每日都把自己关在房中，只肯见小少爷。

   后来，姐姐连小少爷也不肯见了，再后来，姐姐不知道去了哪儿。姨娘吩咐下人拆了姐姐闺房的门，发现姐姐逃出了府里，在这个冬天逃去了寒泽的对岸。

   下人便传得纷纷扬扬，都说姐姐是被水鬼给捉走了。

   小少爷不懂，姐姐和水鬼当朋友的话，难道不是好事吗？可是为什么姐姐再也不回来了呢？水鬼带走了姐姐，就再也不让她回来了吗？

   小少爷不想姐姐再也不回来了，他便央身边的下人带他去寒泽找姐姐，可没有一个下人肯带他去，反而把这事跟太老爷说了。太老爷叫人狠狠打了小少爷一顿，不许他再起去寒泽的念头，小少爷被一顿狠打，再也不敢对人说起自己想要去寒泽的愿望，可是他依然想要去寒泽看看。

   他想知道水鬼是不是真的和姐姐成为了朋友，也想问问姐姐会不会再回来见他。


   不知道为什么，整整几年寒泽上的冰都没有化。

   寒泽里有水鬼的传说传得越来越凶，府里的下人都害怕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连夜逃了出去。

   小少爷是趁着下人逃走的时候一起跑出去的，他穿着姐姐给他绣了一只大公鸡的红袄子，在夜里星子都不亮时跑到了寒泽的边上，他看见寒泽结了很厚很厚的冰，一层一层，像是有谁修了一座冰做的阁楼藏在水底似的。小少爷小心翼翼地踩上了冰面，他走了约莫几里路，累得脚跟发软。不知为何今夜没有月光，像是有一道黑色的幕布罩住了寒泽的夜空，他忽然觉得害怕了起来。

    如果水鬼吃人呢？

    如果水鬼真的吃了姐姐呢？

    小少爷猫叫似的喊了几声姐姐，他揪着袄子上的大公鸡，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水鬼啊水鬼，要是你像他们说的那样真的吃人，请你不要吃掉姐姐。

    我愿意和你做朋友，请你放了姐姐吧。

   

    小少爷忽然在背后听见了水花溅起的声音，他猛地回过头，像是有人揭开了幕布一样，月光顷刻间落了下来，然后他看见自己的背后不知何时跟来了一个人，湿漉漉地穿着府里下人的衣裳。

    “金，”那个人低低地喊出了他的名字，“你怎么在寒泽上？”

    “我……”小少爷嗫嚅着，“我来找我姐姐。”

    “你的姐姐不在这里。”那人说。

    “可是，大家都说她被水鬼给捉走了，”小少爷低落地说道，“我想求水鬼放了姐姐，如果水鬼很想要朋友，我可以和他当朋友。”

    那人伸手摸了摸小少爷的头，不知为何手指冷得像是才从冰窟子里出来，小少爷被冻了一个哆嗦，他抬起头，看见那人有一对深邃的眼睛，深得瞧不出颜色。

    那人说道：“回去吧，金，你不该来这里。”

    “可是姐姐……”

    “秋她会回去的，”他说，“只要你在府里等着她就好了。”

    “真的吗？”

    “真的。”

    “她不是被水鬼捉走了？”

    “不是。”

    “但是……”小少爷怔怔地说，“水鬼不是想要朋友吗？”

    那人摇了摇头。

    “没人会到寒泽上来。”

    小少爷忽然觉得有些失落，他望向寒泽的对岸，一眼看不到头，脚下的冰面厚得根本没有断裂的可能，水鬼也许根本就不存在。

   “那，你是谁呢？”他回过头问。

    那人轻轻地笑了：“你已经忘了的人。”

    冰冷的月光忽然又消失了。


    小少爷不知道自己那一夜是怎么回到了府里，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不见了，他到了白天的时候去找昨晚的那个人，那个穿着府里下人才穿的衣裳湿漉漉地出现在寒泽上的人，却怎么也找不到。

   他记得那个人有着一对深邃的眼睛，一双冷到刺骨的手，还有如同冰一样苍白的头发，就像是被冰块堆砌出来的人，无时无刻不令人感到诧异。

   小少爷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会知道他的名字，就算是府里的下人也从来不会直接喊他的名字，太老爷也不会，姨娘也不会，只有姐姐会。

   对了，还有一个人——

   寒泽是什么时候开始有水鬼的传说的？小少爷忽然怔怔地想。

   是从寒泽被冰封的那一天开始的吗？但是寒泽是在哪天结上了冰？是哪一天……那个会直接喊他名字的人，从府里消失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朋友的？


   小少爷抓住了一个背着包袱想逃跑的下人，他问下人，你知道以前有谁会直接喊我的名字吗？

   下人被他吓住了，连答不知道，求他放了他。却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着他说，小少爷——你忘了那件事么？

   哪件事？小少爷发起了愣。

   下人见他糊涂，便说：小少爷，你忘了三年前，你和那个叫格瑞的孩子一起掉进了寒泽里的事么……

   当时被救上来的，只有小少爷。

   小少爷，你不知道，那孩子就是水鬼！下人恨恨地说。他没被捞起来，自那天以后寒泽就结了厚厚的冰，整整几年没有融化过。

   小少爷没说话，下人见他发起了愣，就赶紧挣脱了他的手，背着包袱飞一般地逃了。

   那个劝他回来的人就是水鬼么？小少爷茫然地想，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寒泽下的阁楼，那分明就是这一座府邸的模样。水鬼就在寒泽里，水鬼是他忘掉的人，水鬼是……


    那年春天，小少爷调皮，在寒泽边上抓新生的水蜻蜓，一直跟着他的小下人是他最好的朋友，小少爷不知道河泥有多滑，在寒泽边上跑，结果和小下人一起掉进了寒泽里。

   只有他被救了上来，他的朋友却成了水鬼，而永远封结寒泽——为的是让他不会再掉下去。

   自那之后，太老爷再也不许小少爷靠近寒泽，小少爷磕伤了脑袋，不记得掉进寒泽以前的事情，姐姐也闭口不再提起格瑞的事情，只是寒泽传起了水鬼的传闻，而在姐姐走了之后，下人们都说水鬼诅咒了这座寒泽边上的府邸，可种种迹象不过出于人心惶惶，谁也不可怜那一个和小少爷一起掉进湖里，却没有被救起，也没有被记住的小下人。

   他究竟是要有多傻，才会一直没有发觉自己的身边少了谁。

   小少爷记得月光下的那一对深邃的眼睛，也记得那时碰触到的冰冷的手指，寒泽为他结了冰，那该有多冷，他的朋友孤独地待在湖底，一待就是三年。

   他想起来，水鬼的声音，就像冻结住的寒风，一开口就能往下掉冰碴子，那么冷，那么难过。

   可水鬼却还是像以前那样轻轻地喊他，金。

   小少爷发了狂一样跑出了府邸，跑回了寒泽之上。


   格瑞！


   他在寒泽的冰面上大喊着水鬼的名字。


   格瑞！


   我想起来了！


   他不知为何哭出了声。


   我——我想和你做朋友，你带走我吧。

   

   你说的是真的吗？水鬼静静地出现在了小少爷的背后，小少爷回过身，抓住了他冰冷的双手，他还穿着那一件红袄子，那正是他三年前掉进寒泽里时穿的，后来姐姐给他绣上了大公鸡。他紧紧地握住了格瑞的手，眼泪流得一塌糊涂，一声声地哽咽着说：

   我们一起去寒泽的对岸吧。


   小少爷想起那时他想捉的水蜻蜓，想起那时他如数家珍，把捡到的鹅卵石，摘的野花，偷偷抱来的小猫，全部当宝贝一样全部献给自己唯一的朋友。

   现在的小少爷已经什么也都没有了，他的那些宝贝通通丢在了过去，现在他只能把自己给水鬼。


   走吧。他哽咽着，重复说着。


   我们走吧。


   我不想再也见不到你。


   格瑞看着他，反握住他的手，冰冷的手指无可奈何地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温度。

   好，他说。

   我们一起去。


   寒泽的冰不知何时化了。来年春天时，对岸的青柳忽而又长出了新叶，在整片的莺歌燕语里，那一座寒泽边的府邸却莫名败落了，青青的藓爬遍了各处，再也没有人留在那里。

   曾经，曾经有人传说，寒泽住着水鬼，后来，水鬼找到了同伴，他们一起渡过了寒泽，就永远地离开了。

   再也不回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