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十】《低温故事》

《低温故事》
文/睡前

#约十

Happy birthday to John

    一场把盛夏吞入腹中的大雨。来得太突然，不让人准备，他们站在巴士站狭窄的廊下，肩膀并着肩膀，脚尖瑟缩。一切都湿透了，湿透的肩膀，湿透的鞋子，湿透的手指。约翰用右手无意识地揉搓小臂湿润的衣袖布料，滚热和冰冷贴合，谁也没带伞出门。他侧过脸，用余光偷看身旁的十代，被打湿的头发一绺绺地贴在十代的额头上，歪歪扭扭，他很想伸手去帮十代抚平，手指却抓着衣袖，怎么也抽不出去。

    天气预报没能预知这场大雨，但也可能是因为约翰出门时没能提前确认天气预报。他踏出玄关时心情轻快得像是能飞起来，现在却被雨水吞没。下雨了，他当时听见十代小声嘀咕，雨滴下落像石子砸在他的发旋中心，听说台风即将登陆，打碎玻璃，拔断树枝，那真是一个不幸的消息。

    要是出门之前有记得去看天气预报就好了，约翰在心里小小地说道，好似吹熄蜡烛后许下一个生日愿望。那倘若时光倒流，能够回到脚步声急匆匆地跑出玄关以前的话，他一定要去看天气预报，就确认一眼，把折叠伞拿在手上。

    然后呢？他歪着头幻想，幻想出来的十代撑开他的折叠伞，撇过头瞟他一眼，好笑地说道，如果时间倒流，你就只是想看一眼天气预报？

    不然呢？不然还要做什么？

    就用那个心愿拯救世界，打退反派，执行正义，做更伟大的事情嘛。如果放弃去看天气预报就可以做英雄，那为什么不去做呢？

    可是为什么要去做？站台外没有邪恶反派，没有怪物，没有正义，不会时间倒流。约翰回过神，世界仍旧被锁在雨中，他和十代都只是湿漉漉地站着，下一班次的巴士好像永远都不会来。积压的雨水拍打他们的鞋尖，警告他们不能冒雨冲出站台。

    十代这时候会在想什么？在想果然应该带伞出门，还是在想果然不应该出门？果然，果然，约翰眼前朦胧地映出一片灯光，雨中夹心的橘黄车灯，呼啸着从他们二人的面前驶过。他们的世界到底不会只有他们两个，只是见面而已就能满足了吗？

    他于是在心里默数他和十代上一次见面是在多少天前，飞机和邮轮都令人生气地轰鸣着离开，十代总是穿着还在欧西里斯红时的红色制服，笑着挥手说，再见再见，长达一个月，三个月，半年，这才是自那以后的第一次再见。

    然后这次是约翰必须要说再见了，一顿夏日特供的冰咖啡，草莓蛋糕，今天以后就会结束的，让人惋惜的夏天。他的牙齿上还残留着冰咖啡的冷和草莓蛋糕的甜，出门以前天气晴朗得很讨厌，现在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谁也没有带伞。他想现在是几点，夏天还有多长时间，雨还会下多久，和十代并在一起的肩膀什么时候就会分开，他想了很久，被雨彻底淹没。

    约翰是几点钟的飞机？十代这时候问，把行囊拎在手上。

    嗯……下午四点。约翰回答，抓着布料的右手滚烫而跃跃欲试。他看到十代过长的头发还是被黏在额上，这样继续浑身淋湿地站在巴士站会不会感冒？要是十代发烧了该怎么办？约翰后悔了起来。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如果时间可以回到最开始，果然还是去看一眼天气预报吧。

    不要拯救世界，不要打退反派，为什么一定要去做正义使者？如果时间可以倒流。

    他出门以前真的有许愿。一年一次，只有今天，他没有去看天气预报，如果放弃去看天气预报就可以实现心愿，那今天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下雨。

    大雨。最好是大雨，一场来得突然的大雨，真的下了一场大雨。约翰仅仅一年一次的心愿真的存在效用，许愿得到的雨让他和十代被困在站台，谁也没带伞，谁也不能离开。

    他和十代一起被困在大雨中，只有巴士站可以避雨。现在离下午四点还有多久，雨停之前会是几点钟，约翰不想去确认，像是只要去确认了，就会不得不打破现状。

    不是约翰会离开，而是十代会离开，这场雨停下以后一定会的。十代会背上行囊，潇洒得和毕业时的光景一样，挥着手臂头也不回地离开。他的肩膀会离开；双腿会离开；眼神会离开；声音会离开。

    毕业前一晚的舞会在欧贝里斯克蓝的大厅举行，灯光和橙子饮料的颜色一样，毕业生的海洋很盛大却唯独没有十代。好似欧西里斯的红一定就和欧贝里斯克的蓝格格不入一般，十代不能来到那样的地方。

    他在那个晴朗的夜晚就擅自离开了，一杯水也不要，背影都不留下。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干脆下一场雨呢？下一场大雨，轰隆轰隆，瓢泼且滂沱的大雨，能把所有人都困在原地，能把异世界的沙之城也封锁在过去，要是下雨就好了。

    偏偏是到了必须告别的时候才会发现还有很多事没做、很多话没说，真是不像话。那么离雨停还有多久？大雨已经如约翰所愿来到了巴士站台，是他利用一年一度的特权，在根本不打算吹熄蜡烛的情况下许下了虔诚的心愿。可是约翰后悔了，还是后悔了。

    他想果然还是不要下雨好了，即使把十代留住也不会改变任何事，何况这一次是他必须离开。要是看了天气预报就好了；要是带了雨伞就好了；要是不用赶往离去的航班就好了。

    下午四点钟，一场大雨，最后的夏天，凑齐七张宝玉兽，不是就可以召唤唯一的彩虹龙了吗？那为什么不召唤呢？

    为什么呢？

    他想他不能因为任性而擅自挽留十代，就为了这份不为人知的热忱，决斗也好，友谊也罢，不能成为让十代留恋的事物。也是如此，事情到底不能像被破坏后的宝玉兽一样还有一次留在场上的机会，作为魔法和陷阱，他怎么能够？已经许了大雨的愿望，还要贪心许另一个愿望，无论如何都不能够。

    所以，所以。现在是几点钟？

    他们湿透的肩膀碰在一起，温热如初，车灯拉扯巨大的影子疾驰而过，究竟雨会在什么时候停下，谁也不能知道。约翰放开握着袖子的手，手指细微地抖动了一下，慢慢抓住了十代垂在身侧的左手。

    十代是不是也是今天就要接着去旅行了呢？他问。

    诶？十代愣了一下，没料到这个突然的问题，拎着行囊背带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没有认真地考虑过呢，大概是吧。

    那十代的下一站是准备去哪里？约翰垂下目光，视线落在抓着十代的手上。

    唔，还没有想好，去哪里都可以吧。

    那样的话……

    他这时抬起头，望向十代，眼中清晰地闪烁起来，郑重其事。

    要不要一起去呢？和我一起，去我的国家。

    十代彻底愣住。

    现在是几点钟了？要是任性和心愿一样都只能有一个，那就把希望今天下雨的事情，当做巧合吧。他后悔了，他反悔了。要是时光倒流，他要去看天气预报，他要带上雨伞，他要握紧十代的手，等到下一班次的巴士，不顾一切地拉着十代乘上去。

    冰咖啡，草莓蛋糕，冰块和方糖，吃下去就不能吐出来。时间不会倒流，那就从现在开始，许一个愿望吧。

    最后的夏天，最后的机会，最后一次，唯一一次，约翰握紧了十代的手，直到那熨帖的温度也回握过来。发梢犹自楚楚可怜地朝下滴落雨水，吃过的甜食还是隐忍不了回甘，甜牙齿不能自已地形状咬合，十代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了笑容。

    什么啊，还以为约翰是要说什么。

    他笑起来，反扣住约翰的手，用上重重的力道，像是接下来绝不会放松一般。

    这种事情要早点对我说才是，再晚一点我就绝对不会答应了哦。

    这么说的话，十代是答应了吗？约翰眨眨眼，也露出了笑容。

    可是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我就只能淋着雨一个人走了，约翰说。

    哈，倒是再坚持一下，不然也太没毅力了！十代不满地说道，而且，谁会让你淋着雨一个人走？

    他说着松开相握的手，解开行囊，从里面拿出一把伞，约翰顿时睁大了眼。

    十代把伞撑开。

    时光不会倒流，约翰没有确认天气预报，出门忘了要带伞，可是，可是，可是，就在夏天的尾声里原来真的能够心想事成。雨还没有停，还没有变得温柔起来，但这就已经足够了。

    十代把约翰的身影也笼在伞下，约翰就在这个时候伸出手，抚平十代湿透了黏在额上的头发。

    用不着永远，下一班次的巴士已经来了。

    就现在。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