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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O3@immortal_water

【大圣归来】《深雪》

《深雪》
文/睡前

#大圣归来三周年贺文
#江流儿中心



    长安深冬,小和尚才扫去庙前停雪,顷刻间又是鹅毛遍地。自城中一直沿着青石路到城隍庙门前,行脚路人踩了一地的碎玉乱琼,小和尚抱着扫帚,不知怎么就有些发愁。

    “唉,这可如何是好。”小和尚叹气。

    “师弟!”庙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叫唤,小和尚连忙回头,正看见他师兄手上拿着蓑衣和笠帽,穿着一件儿干净利落的短衫,腿上还扎着绑带,背囊也收拾妥当,俨然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师兄,你这是要上哪去呀,现在就快下大雪了!”小和尚有些傻眼。

    “师傅没有和你说么?我要出去修行一段时间,”师兄笑了起来,“说起来,我的那根八卦棍你摆哪去了?我翻遍庙里,怎么都找不到。”

    “师兄你是说你在山上劈来的那根柴火棍?”小和尚干笑了一声,“师傅说,让我拿去,扎把扫帚扫雪……”

    “什么?那扫帚呢?”师兄瞪大了眼睛,连忙问道。

    小和尚把怀里的扫帚小心翼翼地递过去:“喏……”

    师兄放下手里的东西,接过扫帚,不由得挠了挠头。

    “这,这扫帚,师弟你还要用么?”

    “我刚刚已经扫过雪了,”小和尚老实地说道,“只是你看,又要下雪了,过会儿还得扫呢。”

    “那可怎么办……有了!师弟,你且拿住这扫帚。”师兄把扫帚塞回小和尚手里,转身返回庙里,又是一通翻箱倒柜,最后翻出一根直不楞登的拐棍。

    小和尚一下瞪大了眼,指着那根拐棍有些结巴:“师兄,这、这不是师傅的拐棍么?”

    “嘘!”师兄连忙捂住小和尚的嘴,他四处张望了一眼,小声地说道:“我暂且借来用几天,你可别告诉师傅他老人家。”

    “师傅会发现的呀!”

    “那你就拿这扫帚棍顶替,我的八卦棍可不也是拿来顶替扫帚棍了?”

    “可是师傅这拐棍用了十几年了,他那么宝贝……”

    “师弟,这就是你不知道了,”师兄笑道,“当年师傅拿着这拐棍当降妖伏魔的武器使,一棍下去可打碎了山妖的门牙呢!这拐棍还是我那时给他老人家拾回来的,他没理由不借给我用。”

    “师兄你说的是,十年前的那件事?”小和尚睁大了眼睛,他压低声音,“那件事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了!当年你师兄我可是跟着齐天大圣一起打过山妖的!”师兄一挺胸膛,自豪地说道,“大圣和我那时将被山妖抓去的四十几个小孩儿都送回了长安城,你师兄我也是个名人啊!”

    “可是师傅说,你那时差点丢了性命,”小和尚小声说道,“师傅还说,师兄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从来不打坐、参禅、念经,他让我千万别学你。”

    “呃——”师兄尴尬地挠了挠头,“可是我后来有认真念经呀?”

    “师傅说,你是因为还想再见到齐天大圣,所以才认真修行的……师傅还说,现在长安城,只有师兄你还惦记着十年前的事情了。”小和尚老老实实地说道,他抬起头看向师兄,发觉师兄沉默了。

    飘飞着的碎雪零落成泥,城隍庙外的青石板路很快又铺了一层薄薄细雪。深冬的云层总有那么几分发灰,早已落尽枯叶的柳树在白日里不免显得形影单只。师兄不语,只是朝远处望去,莫名发起怔来,无人再言语的城隍庙顿生几分萧条。

    小和尚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师兄?”他讷讷地喊道。

    师兄回过神,朝他笑了笑:“师弟,我该走了,你在庙里好好照顾师傅。”

    “我知道的,说来师兄你这次要出去多久?”

    “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吧。”师兄拎起之前放在地上的东西,把笠帽扣在头上。

    “啊?师兄,你要去那么久么?你是要去哪呀?”

    “行者无疆,谁知道会去到哪呢?”师兄笑着说道,“当年师傅带着我跋山涉水,到了长安城外的这镇上才终于定居。似我们这种行脚僧,正是要一边行万里路一边诵千卷经呀。”

    “师兄……”小和尚不由得有些眼泪汪汪,他抽噎了一声,“那你可要早些回来。”

    “我会的。师弟,保重了。”师兄拍了拍师弟的光脑袋,他背好行囊,踏着青石路大步朝镇外走去。

    小和尚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师兄的身影消失在飘飞的鹅毛雪中。在师兄走后不久,一个佝偻的身影又从雪中走出,一直行到城隍庙前。老和尚捋着髭须,看见小和尚呆呆地立在门前,顿时皱了皱虬结凌乱的白眉。

    “你在这作甚,流儿那小子呢?”

    “法明师傅,”小和尚连忙叫了一声,“流儿师兄已经走了有一阵了,这会儿怕是已经离开长安镇了。”

    “什么!”法明吃了一惊,“我不是说过不许他去的么!”

    “啊?”小和尚傻了,“师傅您不知道?”

    “这混小子,怎么成天想着往外跑!”法明心如急焚,“快去叫人追他回来,这几年镇外的两界山上山妖又多了,他这这这,可不是找死么!”

    法明急转过身,望向远处的一行青山,那正是两界山的方向。正值寒冬,两界山的烂桃树早已寸叶不长,更莫说是十年前令江流儿得以果腹的桃儿,此时也是半颗也无。如今的长安早已不是当时的长安,两界山也不再是当年的两界山,那里早就不再镇压着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泼猴,也再没有甚么小和尚会稀里糊涂地闯进去。

    也许只有江流儿还会一派天真地认为,那石窟里头仍留着他当年划破手所滴落的血渍。僧人总说心诚则灵,法明也总教诲江流儿,只有好好修行方可参悟。他那时一心只想上达天听,于陋窗残月前合掌诵经,却不知孙猴子望着他的眼神有那么几分触动。

    十年生死两茫茫,物是人非事事休,如何重游故地,如何重见故人。

    如此执迷,又凭何能在佛前焚香转经。法明心知江流儿仍然念着十年前的奇遇,可他年迈踌躇,已是行将就木,无法再去将小和尚追回长安。而冬雪将深,此去一行,何止是翻山越岭,何止是穿林蹚水,何止是一年半载。

    “傻流儿,何不等过了冬再去呢。”法明声息渐微,说完一句竟是涕泪交横。

    “师傅!”小和尚吓得丢掉手里的扫帚,一把抱住法明,急切地叫道,“都怪徒儿竟然没有拦着师兄,师兄一定会回来的!”

    法明低头抚摸小和尚的头顶,叹了一声。

    “你不懂,这世上既有山妖作祟,那齐天大圣自然也有。只是流儿那是执念,他若是能渡过此劫,回来便是有所了悟,若是渡不过……那就只能说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冬雪忽地抽紧了风声,城隍庙门前,一阵疾风骤然而起。法明苍白的须眉都被吹向了一道,他再眺望去两界山的方向,所见却是一阵茫茫白雾。

    离开长安镇后便是深山,自山路往西行,不消半日就是两界山。江流儿拄着法明的拐棍,肩上披着挡风遮雪的蓑衣,于满是白雪的路上一脚下去不知深浅。

    这风雪只是一时紧要,过了狭长的山道很快就是大片覆雪的树林子。要躲雪的话无疑躲入树林最好,江流儿加快步伐,竭力贴着山壁前进。

    当年法明曾带着他跨越无边的深雪,比这山风中刮来的雪要来得更急促,他是溪边顺水而来的稚童,老和尚以羊牛之乳哺他,又以露水解渴、野植为食,而他怀中金甲人偶片刻不离,直至他从山妖爪中救下一个小丫头。

    往日之事其实仍历历在目,他们于长安镇外话别,而后便是十年不曾再见。江流儿并非不懂老和尚日日反复的训导,只是僧人需行万里此话不假,他自长安镇往两界山,又自两界山往江湖河海。即便深知海上仙山无处可觅,他也想再见一眼齐天大圣。

    他不只见过一折子哇呀呀的闹天宫,也不只见过英雄无畏,可到头来仍是曲终人散。长安如此之大,这五百年未曾变过的云路,江流儿迄今还在眺望。

    山雪无情,许多路都不能再走,所幸江流儿执着拐棍翻过了一个山头后,雪终于停了。待他绕过一条深岭时,他看见一片光秃秃的林子,只有依稀几株树仍挂着零星的几片单叶,他再往前,忽然看见树杈子上生着几个淡色的花苞,冰雪之中冻得坚硬。

    两界山漫山遍野都是桃树,春冬交替之时是大唐最冷的时候,也是桃花沉睡的时候。只要过了这深冬,山林春雪消融,两界山的桃花就会盛开。

    五百年间,如同这深雪中长眠的花苞那样被冻结的齐天大圣也许从未见过这山野丛生的烂桃树报春的模样。江流儿也从未见过,但长则半年,短则一个月他就会回到长安,那正是春来之时,若他赶得及,他就能看见两界山的桃花。

    曾为江流儿摘桃引路的土地如今已不再现身,要想找到那个关押过齐天大圣的洞窟委实困难。江流儿只能继续往前,他穿过两界山时见到一道深涧,忽然忆起那是他十年前趴在山神背上时跌落的断崖。

    江流儿记得崖底有一间破庙,破庙里有一尊弥勒的佛像。他找路下山,寻见那间破庙,推开门时下意识地掩住了口鼻。十年无人惊扰的霉尘在空气中与蛛丝网搅作一团,黯淡的石砖地上铺着些许从破瓦片中钻入的雪渍。积了厚尘的案台上放着陈旧的香炉,一束昏沉的光自庙顶的破洞中穿过,倾倒在一尊佛像之上。

    怒目圆睁的天将神像压在烛架上,手中神兵摔成几截,江流儿只是向着正中的佛像慢慢走过去。他抬起头,扶着笠帽望向案台的佛像。

    褪去金漆的弥勒佛拈花而笑,慈眉善目。

    “老猪。”江流儿唤了一声。

    无人应答。

    他有一丝失望,又觉得理所应当。老猪原身天蓬元帅,既然只是因收妖不力意外下凡,那要返天庭复职应当不难。如今已是十年,于凡人而言足够长久,对仙人来说却不过弹指之间。

    大圣也一定回到了花果山,似他这般瞎摸乱撞,如何能再找见什么人。

    江流儿不免失落,他转过身走出破庙,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的佛像悄悄地眨了眨眼。

    “小师傅。”佛像忽地叹了一声,江流儿吃了一惊,回过头却见弥勒正望着他。

    “小师傅,你为何要故地重返,”佛像摇着头,“你不该来。”

    “老猪,是你么?”江流儿快步返回,惊愕地叫道,又忍不住皱眉,“你说什么,我不该来?”

    “是我,但这佛像只是我的一个化身罢了,”佛像说道,“……小师傅,你不该来,你不知这十年间有何变故,若是你此途之中丧了命,那孙猴子可不是要将我剥皮拆骨么?”

    “这,这是何意?”江流儿有些糊涂,“我只是想再走一走当年走过的路,倘若能再见到大圣便是最好的……”

    “你见不到他,”佛像叹息,“小师傅,快快回去,不要再离开长安,你不知那猴子他——”

    “大圣莫非出了什么事?他没有回花果山么?”江流儿心里一紧。

    佛像却只是摇头,眼中垂下两行泪来,竟是恨恨地咬着牙说道:“那猴子又与天庭起了争执,甚至闹去了西方大雷音寺,可不就又被镇住了。

    “小师傅,听俺老猪的劝吧——快回长安,我不可泄露天机,只是你要知道,孙猴子是为了你才又被镇压在五指山下。”

    “你说什么?大圣因为我,又被镇在了山下么?”江流儿难以置信地望着佛像。

    “小师傅!不要再问了,快快回去!”佛像不肯再多说,焦急地说道。

    “不行,若是老猪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怎么可以让大圣再被压在山下?我要去找他!”江流儿说着,转身就往庙外跑。

    佛像措手不及,却因这只是一个化身而追不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流儿跑出去。

    “小师傅——”佛像仓皇地喊道,“快回来,别去找那猴子——你,你会丢掉性命的!”

    才放晴不久的两界山不知何时又刮起了雪,山雪于涧中止不住地崩飞,江流儿被刮得几乎走不动,但他还是坚持要往山上去。

    两界山不再有山神看护,茫茫大雪中,土地也不会出现。江流儿只能往前,他爬上半山,看见一丛桃树的枝丫在张牙舞爪。

    披在肩上的蓑衣只能遮雪不能御寒,江流儿冻得浑身僵硬,手指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拐棍,他一头栽入了雪地中,再爬起来时,忽然看见树后山壁里有一道缝隙。是这里——没错,是这里。十年前的记忆忽然闪入心头,那时崩塌的岩窟似是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窄小的缝隙是不见五指的漆黑,江流儿摘下笠帽和蓑衣,丢在洞外,然后缓慢地进入缝隙。

    洞窟里有水滴的声音,一如当年他听见的。他的双手冻得通红,只好将手偎在怀里,走入岩窟深处时,忽然看见一道毫光。

    冷,彻骨的冷。冻结了十年之久的冰柱散发着微弱的毫光,还有阵阵冷气,江流儿抬起头,看见幽深的冰匣中有一道黑影。数不清的拳掌塑像突起在冰石上,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冰石砌成的山匣纹丝不动。

    “大圣,”江流儿忍不住叫道,“你怎么又被压在了这石头里?”

    他看着围绕着冰柱的十几尊如来石像,露出笑容,却有一丝无奈。

    “那时我划伤了手,不知是不是我的血让大圣你可以出来,但我还是想试一试。”他的眼中闪烁着昔日小和尚的纯真,冻僵的手被咬破也没有任何知觉,深红的血滴淋而出。

    带着血的手按在了冰柱上,岩窟之中忽然一阵轰隆隆。

    记忆像一只伸出五指的巨掌,猛地抓住了江流儿。他想起十年前同样的轰隆作响,与如今分毫不差,不同的是两界分离已是十年。老猪说,天机不可泄露,他只知孙悟空又一次被压在这两界山中,却不知是为何。

    冰柱轰然而碎,山石滚落,埋住岩窟的缝隙。江流儿仓然回头,看见碎裂的佛像歪倒在地。一段记忆忽然闪现在他的眼前。

    “……大胆孙悟空,你是为何事擅闯大雷音寺?”大雷音寺盛极的佛光中,如来缓缓说道。

    “哼!如来老儿,莫说那些废话,俺只问你一件事,凡人是否真的难违天命?”孙悟空冷笑一声,一拄手中的金箍棒,朗声问道。

    “一切皆有注定,你问这是为何?”

    “我问你,江流儿是不是真的必须死?”

    “是,也不是,凡人本就自有轮回,”如来合掌说道,“孙悟空,既然你已有答案,又何须为此事叨扰?”

    “甚么狗屁轮回!你们这满天神佛,连一个小小的凡人也要拿捏在手!我已去地府问过,江流儿根本就不在五道轮回之中,他是你这大雷音寺的人,若是你要他死,他便活不了,阎王都不可过问!”孙悟空瞪着一双金睛,恨得声形皆怒。

    “你与混沌皆是他的一道劫,劫数天定,我等慈悲从不插足。”

    “不插足?他本可不必死!”

    “谁是他的劫,你难道不知么?”如来反问,孙悟空沉默一阵,却又是冷笑。

    “如来老儿,我不和你扯那劳什子劫不劫的,你只告诉我,若我想让江流儿活着,该做什么?”

    如来道了一声善哉,竟是一声轻叹。

    “那便在五指山下,再压一百年罢。”

    记忆就在此处中断,江流儿环顾四周,看到山石依然在崩塌,冰柱之中却空无一人。

    “金蝉子,”他恍惚之中听见记忆里如来的声音,“你十世渡劫,如今仍有一世未成,今世孙悟空为你续了十年,百年之后方可再来此处。”

   江流儿看见岩窟崩塌在眼前,山体之中回荡着不尽的巨响,一如十年之前,坠落的山石似是流星一般向着他飞来。那一声真佛的轻叹,不知是在叹凡人愚钝,还是在叹妖猴痴傻。

    百年不过须臾,只是这山中的深雪亘古不化,艳艳桃花终不得见,也无人可见。

    江流儿于乱石之中合掌,眼中泪花闪烁,最后也是一声轻叹,便是生死不知。

    “——阿弥陀佛。”

    大圣啊大圣,若此路真是劫数,那凡胎肉骨又是因何才得救?十年弹指却不见,连那桃花也无影无踪,唯有深雪埋青山,这才是劫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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